但凡是飞鱼卫想要知道的事,就没有查不出来的。
黑山谷的那桩案子,虽然不由飞鱼卫管,可是他是知道的。京城黄三镖局押镖,东主是原国子监祭酒董大人,那趟镖的东西并不值钱,至少是在普通人眼里不值钱的,都是藏书和诗稿,当然,如果里面有古籍珍本,倒也能变卖几个银子,可是这东西不好脱手,因此除非有买主指名要的,否则没有哪个强盗专门为了这个去做案。
这案子报上来时,李冠中没有多想,他认为这是黄三镖局的仇家,不会抢镖,就是为了杀人,杀黄三镖局的人。
这也是有前因的,去年和前年,黄三镖局的人先后两次惹上人命官司,虽然全都脱身了,可是祸端却也埋下了。
想来是苦主找人报复,所以才把人全都杀了。
今天孙二提起这件事,李冠中恍然大悟,原来如此啊。
还好这案子不由飞鱼卫来管。
很快,他派去跟踪刘达的人就送回了消息。
“刘达管着宫内采买,肥水不流外人田,这两年跟着他一起干的,是他姐姐一家子。”
“刘达的姐姐家姓魏。姐夫叫魏新有,五个外甥,都在给刘达跑腿儿。”
“魏三去了徐乔在城南的小院子,魏四去了徐太太庞氏在城外的陪嫁小庄子,徐家早有防备,魏四被庄户们打了出来。”
“次日,魏五去了五柳街,让一个叫神算子的算命先生批八字,花了二两银子,买了神算子的一个装着护身符的锦囊。”
“神算子是前年来五柳街摆摊的,差不多就是杨锦程劫法场之后的事。”
“魏五把锦囊交给了刘达。”
李冠中哈哈大笑,没想到啊,如果他没有猜错,这位神算子应该就是他一直想找的人。
真没想到,如果不是刘达,他还真是找不到。
“盯着神算子,如果刘达再派人去见他,想办法把锦囊拿出来看看。”李冠中说道。
他原以为他会等上一阵子,没想到第三天时,魏五又去找神算子,这一次,魏五又花了二两银子,买了一只锦囊。
离开五柳街的时候,迎面跑来一个年轻后生,撞了魏五一下,红着脸向魏五道歉,魏五骂了一句,低头看看,自己挂在腰上的荷包好好的,既然不是小偷,也就懒得理了。
后生跑到附近的一家小馆子,进了挂着破布帘子的小单间,里面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已经坐在里面了。
年轻后生进去以后拿出从魏五身上摸出的锦囊,从里面取出一张黄纸。
他飞快地看了上面的字,又把黄纸重新装好,连同锦囊交给了汉子。
汉子没有说话,转身出去。
魏五哼着小曲儿,走得不快不慢,这地方人多,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。
没走多远,魏五又被人撞了一下,这次是被人从后面撞的。
魏五被撞得踉跄一下,摔倒在地,那汉子慌忙把他扶了起来,连声道歉,魏五自是不依,无奈,那汉子掏了一串铜钱,魏五这才骂骂咧咧地放他走了。
见那人走了,魏五把铜钱放进荷包,嗯,荷包还在。
他忽然想起什么,伸手入怀,嗯,锦囊也在。
大杂院
“锦囊里有一张黄纸,黄纸上面写着:人在,勿念。”
站在李冠中面前的是个年轻后生,口齿伶俐地汇报着五柳街的事。
“神算子就住在五柳街上,那里是个大杂院,院子里住了八户人家。一家姓吴,男人是宝聚楼的伙计,妻子擅厨艺,给国子监附近的枣树街上两户人家帮厨,一家是国子监的监生,姓易,江南人低,未带家眷进京,吴妻给他家煮晚饭,每月八钱银子的工钱,另一家姓朱,也是江南人氏,是兵部的员外郎,上个月其妻女送出京城,回了江南,身边只留朱大人的乳娘,这乳娘年逾古稀,丈夫儿女都已过世,朱大人把她接来养老,吴妻每天中午到他家煮中饭,就是煮给这位乳娘吃的,月钱也是每月八钱。”
“大杂院里的另一户姓代,却是一对兄弟,代大二十出头,代二十六七岁,兄弟二人靠做砖瓦匠维生,平日里就是在五柳街旁边的车马市揽活。砌墙头,刷房子,盘炉子,大活小活全都接。”
“还有一户姓羊的,哥哥带着妹妹,哥哥二十六七,妹妹十七八岁,他们是练家子,平日在天桥打把式卖艺。”
“另有一户姓冯的,却是姐姐带着弟弟,姐姐双十年华,弟弟十七八岁,他们也是卖艺的,只不过不是打把式的,姐弟二人都是唱曲儿的,弟弟还会拉胡琴,平日里常在酒楼茶肆里找营生。”
“姓王的一家,是对夫妻带着两个小叔子,夫妻二十出头,两个小叔子十八、九岁,他们是卖鱼的,只不过不用在鱼市上辛苦,而是直接送到大户人家,京城里很多大户人家都是他们家的主顾,说不定侯府也买过他家的鱼。”
“姓刘的一家子,同样是对小夫妻,只不过带的不是小叔子,而是小舅子,他们也是做的大户人家生意,但却不是卖鱼的,而是卖菜的,帮着丰台一家做菜窖生意的给京城里送菜。您也知道,丰台的菜窖里一年四季都有新鲜菜蔬,像现在大冷天里,小黄瓜、水萝卜、小菠菜,京城里的大户人家,若是宴请的菜式里没有这些,就像小门小户没有鸡鸭鱼肉一样,会让人笑话,这姓刘的一家子,就是做这个生意的,他们不种菜,只管送菜,要知道那些丰台的菜户,没有几家能把菜送进大户人家的。”
那座大杂院里,总共八户人家,除了神算子以外,其他几家也和这几家的情况差不多。
要么是摆摊卖艺的,要么就是经常出入大户人家做生意的。
探子一边说,旁边的书办手上不停,待到探子说完,书办也洋洋洒洒写下几页字。
李冠中接过来,仔细再看,嘴边不由牵出一抹冷笑。
这八户人家,无一例外,住的都是年轻人,最老的也就是神算子了,三十出头的样子。
且,这八户人家,不但没有老人,也没有拖儿带女。
李冠中有些得意,手指在桌子上敲得咔咔响。
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功夫。
可是兴奋了一会儿,李冠中又为难起来。
派飞鱼卫一窝端了?
再找个人假扮成神算子,继续与魏五联系?
再由刘达把消息带进宫,交给秋秋?
他手下虽然有擅长易容的,可若是易容成一模一样的人,那就不容易了。
他试过好几回,全都被识破了。
若是魏五识破了他的假神算子,这条线也就断了。
李冠中不是第一次和真仙教打交道了,若是那些被愚弄的教众,严刑逼供倒也能要到供词。
可是这大杂院里住的人,摆明就不是普通教众,至少也是祭酒那种身份的。
亦或者,这些人和当年去行刺秦王的人一样,都是死士。
若他们都是死士,抓住也是白抓,十有八、九连活捉的机会都没有,直接就自己抹脖子了。
这就是打草惊蛇了。
当年京城里清剿真仙教时,那些道场,大多都是在大杂院子。
这种地方藏污纳垢,却也最不容易被发现。
李冠中在屋子里转了十几个圈圈,最后,他做了一个令自己唾弃的决定。
他约见了萧祎。
他当然不会去定国公府。
他又不是徐乔,徐乔去定国公府,外人只会以为徐乔是去拍马屁了。
可他李冠中若是去了定国公府,那一准儿是他和萧家站到一条队里了,这就是大事,毛元玖正在来陷害他的路上!
李冠中约见萧祎的地方,是杨柳胡同的那家书坊。
萧祎如约而至。
“在下前两年在这儿见过国公爷,这地方还不错吧?”李冠中问道。
萧祎笑道:“没想到李侯爷还有这样的雅好,不错,这地方真不错。”
李冠中连忙纠正,道:“世子误会了,这地方虽然是我开的,但是房子却不是我的。”
说完,他笑了笑,道:“前年,萧七少把这里买下来,原本是想送给彤姑娘的,担心彤姑娘不要,就交给了我,让我给他看房子。”
周彤和萧韧曾经住在这里的事,萧祎是知道的,可是他没有想到,萧韧居然把这里买下来了。
这小子,还挺……萧祎一时无语,以前也没发现他们萧家的男儿这么会讨小姑娘欢心啊。
小七是这样,小六就更不用说了,把宜宁郡主都给忽悠上了。
两人寒暄几句,李冠中直截了当把秋秋连同那座大杂院的事说了。
这可太出乎萧祎意料了。
和李冠中一样,这些年来,萧家也没少往宫里送人。
可是这几年来,宫里接连放了好几批人出来,早年送进宫的那些,好不容易熬到主子身边了,却又被放出来了。现在,宫里拿过萧家好处的人有七八个,可这些人只能算是收买的,却不是自己的人,终归是差了一些。
也不知道李冠中是如何操作的,他送进去的人,竟然到了皇帝身边。
虽然李冠中没有明说,可是萧祎能猜到,可以知道秋秋的事,那绝对是皇帝身边的人。
书信
萧祎好一会儿没有说话。
秋秋?
崇文帝回来之后最宠信的太监。
最初只是茶水房的小内侍,崇文帝回宫后的第一天,他奉茶进去,崇文帝认出他是以前宫里的故人,从此对他宠爱有加。
还有一个说法,毛元枚活着的时候,对秋秋非常喜欢,崇文帝之所以会宠爱秋秋,也是爱屋及乌。
萧家查过秋秋,并没有查出疑点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此人就没有疑点。
秋秋是八岁进宫,北直隶青县人,其父是野台子戏班里的男旦,在一个村子里唱小戏时,勾搭上村里的一个姑娘,两人私奔,姑娘的父兄找到他们后,砍伤了男人的脸。生下秋秋后,其母便被父兄带走了,秋秋留给了男人。这男人好吃懒做,毁容后又不能唱戏了,便改做拉皮条的生意。
有一次因为要给一个过路的行商找黄花闺女,被姑娘的家人发现,活活打死。
从此秋秋就成了孤儿,他随了其父的好相貌,自幼常被人误认为女子,八岁时被亲舅舅卖进宫里做了内侍。
秋秋既然能成为皇帝身边的红人,他的身世自然也就不是秘密。
萧家查过,毛家查过,李冠中当然更查过。
皇帝自己说不定也查过。
可即使如此,若不是连儿发现他的异样,也依然什么也没有查出来。
“他进宫时只有八岁……我们家从来也没有送过七八岁的小儿进宫,那能懂什么,什么也不懂。”萧祎说道。